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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 滅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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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豐樂樓。

棉衣案爆發之後,楊博這是第一次和武清伯李偉坐在一塊兒。旁邊作陪的還有楊博的鄉黨,年紀較輕的官員張四維,他是剛剛才從家中被覆詔入京的,還沒有被安排具體的職務;李偉那邊陪著的是他的兒子,當朝慈聖皇太後的親兄弟,國舅李高,和他一樣是個鉆進了錢眼兒裏的家夥。

武清伯多喝了兩杯酒,臉色紅潤得很,滿面紅光的拍著桌子對楊博說道:“老弟啊,老弟,你看看,我就說不會有什麽大事發生的吧?哈哈,你還顧及這個、顧及那個的,什麽都不敢幹。依我看,那根本就沒有必要啊!多此一舉啦!不說別的,就說張太岳找的那個查案的人!陸準,要我說啊,那既是個渾人,也是個明白人!他是有犯痞勁兒的時候,但他知道,該跟誰站到一塊兒!他好歹也是個伯爵!世爵勳貴,與大明同休等戚的,他怎麽可能把胳膊肘往外拐啊!”

楊博冷著面色,對武清伯的說法,十分不以為然。

他是嘉靖八年的進士,從一任知縣,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的位置,雖然數次錯失了握住最高權力的機會,但卻也算得上是門生故舊滿天下的當朝權臣了。張居正與馮保這樣的組合,到底還是要給他幾分面子的,雙方也能夠搏上一搏的。這樣的人物,當然不是武清伯這種頭腦簡單、驟然得勢的家夥能夠比得了的。

“李伯爺,聽我一句勸。”楊博深深地嘆了口氣,如是說道,“張太岳掌權已經是眾望所歸、板上釘釘的事情了,他所處的時機太好,天時地利人和俱在。這權力,不是任何人可以輕易撼動的。這一次的事情,你實在是胃口太大了,已經觸碰到了他的逆鱗。為了對付陸準,他才出了這樣的招數,否則,他現在怕是已經直接找到你頭上,跟你算賬了!太後是個明事理的人,知道張太岳的用處,所以絕不會在這個時候跟他拗著幹,那就只能把你犧牲出去了。伯爺,如果事情真的像你想的那樣,那這一次算是僥幸,皆大歡喜,我勸你就此收手,不要再有下一次。否則,誰也保不住你!”

“嗤,有那麽嚴重嗎?”武清伯依舊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搖頭晃腦的說道,“楊大人,我剛剛就說過了,你是太緊張、太謹慎了!沒這個必要的!陸準查到的東西你也看了,他根本就不敢說實話!”

“他那不是不敢!”楊博反駁道,“除了犯上作亂謀大逆之外,我還真不知道,他陸準還有什麽是不敢幹的!”

“那好,就算不是不敢,那也是不願意!不願意說出真相!對,就是不願意!”武清伯篤定的說道,“張太岳怎麽對他的,你我也都看到了。對京營下刀子,在背後捅陸準的時候,那叫一個利索!也就是沒查出什麽來,否則,那一巴掌就要讓陸準萬劫不覆了!就這麽得罪人,陸準還能不跟他翻臉?哼,這世道,惹誰都好,就是千萬別惹著陸準那樣混不吝的兵痞。張太岳敢對他下刀子,知道叫什麽嗎?老話兒說了,耗子捋貓須,沒事兒找刺激啊!”

楊博聽他滿腹歪理就氣不打一處來,硬生生的將話噎了回去,直楞楞的問道:“就算你說的都對,可他憑什麽替你填窟窿?他拿到你一文錢了嗎?”

“這個……”武清伯楞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見他笑道,“誰知道他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在京裏的時候就那樣,散財童子似的,身上花不完的錢,整天琢磨著往別人腰包裏頭塞。他怎麽想的,我怎麽會知道啊?或許他就喜歡這個,有這麽個癖好也說不定啊!”

“哼。”楊博冷笑一聲,不再多說什麽了。

跟武清伯這種腦子不知道進了什麽渾湯子的家夥,講道理是根本不可能講得通的。陸準不吝惜錢財沒錯,可他又不是傻子,逮到誰就往誰腰包裏頭塞銀子那可能嗎?這事情,絕對還有後招。

但是,楊博不想再參與了。他在朝堂上鬥了幾十年,風刀雪劍,大漠邊關,他一個文官,在大明內憂外患的時候,出將入相撐到如今真的不容易。他所想的,只是一個平穩的過度,讓自己的後備,諸如張四維這樣的人可以順利上位,接掌晉黨的舵。跟武清伯這樣的廢物,他浪費不起那麽多的時間。

“你一定這麽認為,那就這麽認為好了。”過了很久,楊博才開口道,語氣較之剛剛,平穩了不少,開始變得淡淡的,“伯爺,有一點,我們算是所見略同,這世道,惹誰都好,就是千萬別惹著陸準那樣混不吝的兵痞。他要的不多,想要什麽,給他就是了,真的沒有必要一定和他頂著幹。如果能夠挑動他和張居正去掐,我們或許還能坐收漁翁之利呢!”

※※※

距離棉衣案發一個多月,陸準從薊鎮回到京師的時候,已經是早春三月了。春意微微發寒,暖潮還遠遠沒有到來。

陸準在返回之前,就已經向朝廷上書,認認真真的將他編造的查案結果寫在了奏章上。這樣的結果引起了張居正一派極度的不滿,也讓陸準一派的勳貴們對這樣虎頭蛇尾的查案結果有些摸不到頭腦。京中,唯獨對此事毫不關心的,大概就是穩居龍庭的小皇帝了。

小皇帝並不在意陸準是否查出了什麽所謂的真相,他在乎的,僅僅是陸準終於回來了,又有人變著法的找東西給他玩兒了。又有人和平日裏對他督促甚嚴的張居正和馮保作對,為他在繁重的課業之中,找到一絲透氣的空間了。

當夜,陸準進宮交旨,就被小皇帝留在宮裏,不肯放他出來了。這是滿朝文武都知道的事情,李太後對這位先皇看待與旁人不同的武官在宮中陪著小皇帝的行為表示放縱,又引起了一片這樣或者那樣的閑言碎語。

但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當晚,小皇帝入睡之後,本該被留在宮中的陸準其實並未留在宮中,反而是換了一身便於行動的便裝,匆匆離開了皇宮。

宮門外,僻靜處,陸準環視一周,二十多個跟他打扮相同的漢子都蒙著面,手中按著佩刀,看上去就覺得殺氣騰騰。

“如樟,帶路。”陸準吩咐一句,帶著人,跟著白日裏已經隨鄧承平的人踩過點兒的李如樟,一路繞過夜間巡查的崗哨,快步疾行。

一棟大宅的後門口,李如樟停下腳步,湊到陸準身邊,低聲道:“爺,就是這裏!”

“上!”

陸準一擺手,跟在身後的漢子們,一個個縱身飛躍上墻,這在他們平時軍營中的訓練裏都是常事,如此矮的墻,只需要一躥一蹬便上的去,幾乎不會發出任何的聲響。看著所有人一個一個的上去,陸準對李如樟打了個眼色,李如樟飛快地離開這裏,陸準這才翻上墻頭,輕輕巧巧的落在院內。

這確實是一座大宅,如果沒有事先繪好的地圖的話,那大概陸準什麽都不會找到,轉向就要轉上好久。但這樣的大宅,在京中其實並不惹人註目,貴人富人太多了,這算不得什麽了不起的大戶人家。

根據鄧承平的情報,今晚,這戶人家請了戶部的一個員外郎看戲,應該是要商量一筆不菲的大生意。想到那所謂的大生意,陸準就不禁牙根兒癢癢。黑了心的商人和朝官勾結在一塊兒,幹不出什麽好事情,只知道禍國殃民。

通宵的戲,此時還熱鬧著,遠遠地就能聽到鑼鼓的響聲和咿咿呀呀的唱腔,但院子裏已經見不到幾個人了。一路而來,陸準等人幾乎都用不著想辦法藏匿行蹤。這麽晚了,除了唱戲的院子裏還有仆人伺候之外,其餘的地方,人們都已經去休息了。

借著鬧騰的鑼鼓聲的掩護,沒有任何人發覺,危險,正吵著他們步步逼近……

“什麽人!”

當老爺們察覺到事情不對的時候,二十多位蒙面的漢子已經手持著鋼刀將整個院子都控制了起來,本府的奸商老爺吳春廷和那位不知名的戶部員外郎被鋼刀逼著脖子,嚇得渾身發抖。

“好漢爺,好漢爺!饒命,饒命啊!”吳春廷連連告饒,“我……我有銀子,我有銀子!各位好漢……各位好漢看上什麽盡管拿走……別,別動手……別動手……”

雖然話是這麽說的,但吳春廷的眼神卻一點兒都不老實。盡管他還搞不清楚情況,不知道這在陸準接手京營之後,治安比往常還要好了數倍的京城,為什麽突然就來了刀匪,但他卻知道,這個時候,第一是不能惹惱了刀匪,第二就是不能坐以待斃。他連忙朝自己的心腹打眼色,那心腹趁著蒙面的刀匪們的視線都被吳春廷吸引的空檔,趕忙悄悄地溜掉了。

陸準眼角的餘光看到了一切,但卻沒有聲張。

“你說,你有銀子?你有多少銀子?”陸準上前問道,“老子弟兄多,少了,我可不幹!”

吳春廷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楚到底有多少銀子,只說讓陸準能拿多少就盡管拿多少,只要能拿走,拿多少都行。

“嘿,還是個要錢不要命的主兒?”陸準聽他廢話了大半天,直到聽他的聲音漸漸小下去,不說話了,才笑著說道,“你這是跟老子拖延時間呢?在等誰啊?是在等他嗎?”

門外,大隊的官兵已經沖了進來,看服飾,都是五城兵馬指揮司轄下的兵丁。領頭的是個正六品的武官,應該是本城的指揮。

陸準不慌不忙的將擋住臉的黑布扯下來,迎了上去,“你,叫什麽?是個什麽官兒啊?”

借著燈籠的火光,那六品官看清了陸準的面容,頓時嚇得瞪大了眼睛,“你……固……固……”

“你要說,固城伯,是不是啊?”陸準笑著逼近,“你認識我?那你就來告訴我,大晚上的,你不在衙門裏頭好好睡覺,來這兒幹什麽?你是黑心商人請來的救兵嗎?”

“我……我……”

吳春廷此時已經聽到了雙方的對話,得知面前這些刀匪的頭兒就是在京城攪風攪雨的固城伯陸準之後,他先是嚇壞了,但緊接著,就大喊了起來,“劉指揮!他們……他們以官兵充匪寇,私闖民宅!他們這是死罪啊!劉指揮,快把他們拿下!他們才這麽幾個人,你怕的什麽?我背後是武清伯,是國舅爺,是皇親國戚,咱們不怕他!”

劉指揮手中的刀哆嗦著,不怕?他怎麽可能不怕?他也聽說過陸準的能耐,皇帝身邊的寵臣,豈是他一個小小的指揮說殺就殺的嗎?到時候,什麽國舅都救不了他!

就這麽一個猶豫的工夫,四面高墻上突然燃起了火光,吳春廷、員外郎、劉指揮等人一同向高墻上張望,才發現周邊密密麻麻的火把映照下,一片一片身穿著京營精致甲胄的官兵張開了弓箭,正死死地瞄準著底下的人們。

“吳老爺,你知道,我為什麽讓你看見我的長相嘛?”陸準的聲音悠悠的傳來,吳春廷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跟著這聲音根根豎立了起來,“下輩子,記住了,歹徒讓你看見長相,就是篤定,你永遠都沒機會指認他了!”

陸準高舉的右手猛然落下,羽箭兜著風聲激射而下,收割著院中每一個敵對者的性命。不過半刻鐘的時間,一切就都已經結束了。

“如樟。”陸準叫道,“我要回宮了,這裏就交給你。掘地三尺,把所有能帶走的東西通通都給我帶走,再把尾巴給我處理幹凈!記著我教過你什麽,對敵人仁慈,是會搭上自己的性命的。”

“是,如樟明白。”李如樟稚氣未脫的臉上,表情看上去甚是冷酷。

當夜,商人吳春廷在家中宴請戶部員外郎李非,遭到不明身份的刀匪洗劫。本城兵馬指揮司指揮劉琨帶人救援,因不敵匪寇,連同帶來的兵丁一塊兒,當場殉職。死前,曾拼死向京營示警,京營調兵趕到,幾經鏖戰,消滅匪寇,卻在激戰中不慎引起大火,吳家大宅被大火焚燒得幹幹凈凈,闔府上下包括當晚請來的戲班子,無一幸免於難。

消息傳出,舉朝震驚,禦史上疏彈劾京營不作為,任由匪寇入城,襲擾良民,致使百姓不安,市井動蕩,但京營檢舉的真相卻讓所有人瞠目結舌。

京營在吳春廷府中的廢墟裏搜出了龍袍、金冠等物,皆能證明其居心叵測,圖謀不軌。京營懷疑,當晚並非是匪寇洗劫,反而應該是吳春廷勾結了匪寇,裏應外合,想要犯上作亂,被劉琨發現後憤而滅口。京營收到劉琨的示警隨後趕到,將一場萌芽之中的謀反大案平定。非但無過,反而有功。如果真的任由陸準這麽查下去,謀反大案究竟會查到誰的腦袋上可就不甚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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